张锐

　　全球社交巨头Facebook即将于2020年推出的Libra（天秤币）犹如一条巨型鲶鱼，跃入国际金融的“江湖”并搅起惊涛骇浪。作为一种与比特币有着鲜明区别特征的数字货币，有人认为Libra将充当超主权货币的角色，从而动摇以美元为主体的全球货币体系；有人认为Libra将打破金融垄断、破除金融分配的不公，让欠发达国家与更多的底层民众分享到金融收益；也有不少分析人士警示Libra在重构金融服务框架与手段的同时，会制造全新的金融风险并给监管带来更大的挑战。

　　Libra与比特币的区别

　　与数字货币的鼻祖比特币一样，Libra也建立在区块链基础之上。同时，Libra区块链的软件也是开源的，即向所有人开放，任何消费者、开发者或公司都可以使用Libra网络，并在这个网络上构建产品。另外，在数字货币的生产与管理上，Libra也部分复制了比特币运用区块链的“去中心化”机制，且实行点对点交易和智能合约，同时遵循集体决策的共识机制。不过，无论是Libra的生成过程，还是币值承载的内容，抑或价值功能，都有着不同于比特币的全新特征。

　　首先，比特币的数量由创始人中本聪确定，总量为2100万个，并由“矿工”在2140年前分别通过“挖矿”将其全部“挖出”。因此，比特币依靠的是私有链，即“矿工”在不同的地点将比特币“挖出”并分散各自持有与管理，也就是完全的“去中心化”。而Libra依托的是联盟链，由一个类似“中央银行”的会员组织——非营利性的Libra协会制造出来。协会成员都是创始人，将由最初的28个扩展到最终的100名，并且成员遵循区块链的拜占庭容错（BFT）共识机制，即需要三分之二的节点（成员）达成共识方可决定Libra的产生数量。显然，与比特币不同，Libra不仅没有数量上限，同时在发行与管理上采取的并非完全“去中心化”的集体决策。

　　其次，比特币没有任何实体资产作底部支撑，且缺乏来自主权机构的价值背书，市场价格容易在投机炒作力量的作用下发生剧烈波动，因此，比特币只是一种币圈投资品。而Libra追求的目标是成为一种稳定的数字货币，其对应的全部是真实资产，如银行存款、政府债券以及一篮子货币，真实储备与抵押的背后其实是主权国家的共同背书。而为了维护币值稳定，只有当授权经销商投入法定资产从协会买入Libra以完全支持新币时，Libra才会被制造出来；当授权经销商向协会卖出Libra以换取抵押资产时，Libra才会被销毁。为避免通货膨胀，新的Libra必须使用法定货币按1∶1的比例购买，相应法币也将被转换为储备。看得出，由于受到“低波动性”资产的有效支撑，且解决了比特币缺乏信用背书的短板，Libra不会出现比特币那样大幅波动的市场乱象。由此看来，Libra在兼备投资价值的同时，彰显出较为充分的通货职能。

　　再次，比特币因通过“挖矿”而产生，必须借助大功率与超电量负荷的计算机并依赖复杂的计算路径完成，实际过程的损耗成本非常之大，而且“挖矿”的无序性与比特币所采用的“PoW（工作量）证明”机制以及50%的容错性也必然带来低效率的管理结果。Libra采用的BFT机制在凸显各个节点有序决策优势的同时，由于无需使用工作量证明的耗电模式，因此更加节能环保，而且Libra的区块链网络节点数量要比比特币网络节点数量少得多，使得BFT网络不用像PoW网络那样受限于处理能力最低的节点，实际带来的全网吞吐量就大得多，同时BFT容错性只有三分之一，节点达成一致的速度因此更快、延时更低、效率更高。

　　最后，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推出Libra的同时，Facebook还开发出了名为Calibra的数字钱包，主要承担支付功能，类似于中国阿里的支付宝与腾讯的微信。按照Facebook的描述，Calibra最主要的职能就是支持跨境支付与转账。在此基础上，Facebook还发布了包括商家在内的“创始盟友”软件工具，打通了从支付到消费的通道。

　　Libra试图成为超主权货币

　　综上不难看出，作为Libra的“最终买家与卖家”，由Facebook等组成的Libra协会实际扮演了“中央银行”的角色，而且因为Libra通过Calibra跨境流通，Libra协会实乃一个全球性“中央银行”。另外，Calibra所支持的Libra跨境流通，不仅支付与转账效率要比传统商业银行快得多，而且用户的支出成本也少得多，实际收获到的消费体验也要愉悦得多。更为重要的是，像支付宝、微信等支付工具还必须绑定法定货币，而Calibra直接绑定的则是自己的Libra。显然，针对从中央银行到商业银行乃至支付工具以及比特币等数字货币，Libra展开了扫荡性挑战甚至全局性颠覆，其试图成为超主权货币的愿景一目了然。Facebook白皮书向全世界坦露的雄心就是：Libra要建立“一套简单的、无国界的货币和为数十亿人服务的金融基础设施”。

　　的确，Facebook目前有27亿活跃用户，且按照Facebook的设想，Libra还可以让全世界17亿没有介入到传统金融服务中的成年人享受到金融服务。果真如此，排除Libra协会中科技巨头们手中的用户不说，仅Facebook一家的用户资源就占了全球人口的62%。以此为基础，Libra一旦落地，最终成为超主权的世界数字货币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另外，按照经济学理论，货币作为一般等价物，首先应具有价值尺度功能，人们可以用它来衡量商品的价值；其次应该是一种流通手段，人们可以用它来交换商品；再次应该是一种储藏手段，人们可以用它来存储自己的财富。由于Libra锚定了银行存款、政府债券以及一篮子货币，完全可以量度商品的价值，同时当然可以充当商品交换的媒介，并作为标的进入公众财富的储藏范畴。而且Libra标榜自己为稳定币，其担纲货币职能的角色理应无可挑剔。

　　Libra发展受限

　　然而，Libra冒犯的首先是颐指气使的美元霸权。全球国家企业与公民大量使用天秤币进行商业交易和跨境支付，必将直接冲击美元的世界影响力，作为“中央银行之央行”的美联储对此不会坐视。另外，即使Libra锚定的是一篮子货币，可篮子中的美元处在绝对优势，而且短期内不会得到改变，Libra能够在全球蔓延扩散，等于就是让美元长上无形翅膀，从而能够更加畅通无阻地在世界范围内跨界渗透，非美国家对此不会不防。另外，Libra协会毕竟是一个非常松散的商业组织，其行为结果是否会酿成金融垄断，又是否会对各国中央银行的货币政策与金融治理构成负面掣肘，同样让人心生疑虑。还有，作为一种商业机构，Libra协会是否能够恪守自己的道德底线而排除利益驱动进而确保不出现“货币超发”以维护币值稳定，同样存在许多悬念。而是否会泄露用户的数据和隐私、引发洗钱和恐怖主义融资等犯罪行为，也构成了对Libra的现实拷问。

　　基于以上判断，国际金融稳定委员会和英国金融市场行为监管局均表示，在未经严格审查的情况下，他们不会允许Facebook推出其计划中的数字货币。无独有偶，美国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也向Facebook提交了一份措辞激烈的公开信，要求其立刻暂停Libra项目。而英国央行行长更是表示，对待Libra应该敞开大脑，而不是敞开大门。看来，Libra要想成为超主权数字货币的概率非常之低，但这并不意味着Libra就此会折戟沉沙。作为浸透着传统法定货币素质以及携带着新型数字货币基因的技术成果，Libra完全可以以普通货币的身份，像比特币那样在商品流通领域大显身手，而且其纵横捭阖的价值空间一定比任何一种数字货币要广阔宽泛得多。而时机一旦成熟，Libra未必不能兑现自己的初心。 （作者系中国市场学会理事、经济学教授）